风雨沧桑小商桥

　　小商桥，坐落在漯河市临颍县与郾城区交界处的小商河上。

　　千年过往，古桥留痕，它的每一寸栏杆，都布满了斑斑陈迹；每一块青石板，都见证过悠悠往事。俯身侧耳，仿佛听得到历史深处繁忙商旅的喧哗和战场厮杀的呐喊——

　　◎古桥与英雄：杨再兴之死

　　南宋绍兴十年（公元1140年），金兵以完颜宗弼（兀术）为统帅，兵分四路大举来犯，岳飞奉命坐镇郾城，指挥抗金。

　　七月初，金兀术探知岳家军驻兵不多，倾巢出动，直扑郾城，企图利用岳家军兵力分散的机会摧毁岳飞的指挥中枢。

　　岳家军得到探报：金军1.5万骑兵，着鲜艳铠甲，自北面汹汹而来。金兵中有一支精锐部队，使用的是一种叫做“拐子马”的骑阵，三个一组，把骑士和战马用皮绳串连起来，在大平原上纵横冲突，所向披靡，凶猛异常。

　　大敌来犯，气焰嚣张，岳家军正面临着一场恶战。岳飞深思熟虑，想出破阵之法。他命令岳云率精锐骑兵，出城迎击，双方展开激战。

　　《宋史·岳飞传》中说，岳飞又命令步兵“以麻扎刀入阵”，专砍马足，近身肉搏，“手拽厮劈”。鏖战数十回合，金军尸横遍野，溃败而去，岳家军取得著名的郾城大捷。

　　金兀术败退，他痛哭道：“自从起兵以来，都是依靠‘拐子马’取胜，没想到今天竟会如此！”

　　岳家军乘胜追击，岳飞部将杨再兴、王兰、高林等率领的三百铁骑在小商桥与金兵相遇。

　　一场激战。杨再兴欲活捉金兀术，跃马横枪在敌军中奋勇冲杀，身中数十箭，仍与金军厮杀不止。战斗中，杨再兴不慎连人带马陷入小商河淤泥之中，岸边金兵万箭齐发，射向了杨再兴。

　　杨再兴壮烈阵亡，年仅37岁。

       听到杨再兴阵亡的消息，岳飞急速率军赶到小商桥。他万分痛惜，长哭不止，隆重祭奠杨再兴，率全军举哀，火化英雄尸体。《宋史·杨再兴》中记载，杨再兴尸体被焚化后，竟“得箭镞二升”。

　　岳飞把杨再兴的骨灰和遗物安葬在小商桥北200米处，并取来一块青石为墓碑，用枪（矛）尖刻下“杨再兴坟墓”五个大字。

　　中国岳飞研究会会员李文辉在《岳飞〈满江红·怒发冲冠〉考证》一文中说：祭过杨再兴，岳飞站在小商桥上，凭栏远眺，百感交集，他悲愤交加，写下了千古绝唱《满江红》。

　　也有人说，《满江红》大约创作于绍兴十年七月下旬至岳飞入狱的一年多的时间内。其准确的时间和地点，专家、学者们至今还在争论。

　　安葬了杨再兴，岳家军继续追击金兵。《鄂王行实编年》中记载，岳飞率岳家军攻抵朱仙镇，击溃金兵数千骑，准备渡黄河乘胜追敌，不料一日之内接到让他“班师回朝”的12道金牌……

　　800多年前的一段悲壮往事，为小商桥抹上了一层浓重的悲剧色彩。

　　大暑，阵雨过后，杨再兴墓园树木葱茏，幽静肃穆。

　　园内，碑碣林立。杨再兴墓冢，周长100多米，高约10米，松柏茂密成林。墓前，青砖修砌的仿宋式碑楼内，留存着一块高1.7米、宽0.7米的断碑，正是岳飞当年刻字的那通碑。碑上，“杨”字已不见踪迹，仅仅留下“再兴坟墓”四个字，灰白字迹，依稀可辨。

　　杨再兴是当地人心目中的神，被尊为“杨爷”。据介绍，这里一年四季都会有人前来焚香祭拜，来人会抓一把土培到墓冢上去，天长日久，其墓越积越大。

　　◎古桥与大师：相见恨晚

　　1982年6月，中科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李颖霖，在阅读介绍杨再兴陵墓的文章中，看到提及的小商桥，县志记载它“建于隋开皇四年”。

　　李颖霖对小商桥的建桥时间非常关注，查阅了大量历史文献，汇总后向有关部门做了反映，引起了我国著名桥梁专家茅以升和中科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的重视。

　　当年9月24日，由中科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主持，《中国古桥技术史》编写组派出76岁高龄的袁德熙和胡达、李颖霖三人，赶赴临颍实地考察。

　　35年前的这一次临颍之行，注定要为中国桥梁史掀开厚重的一页。5天的考察结束后，3位桥梁专家提交了一份考察报告：小商桥是隋代石拱桥，年代可能早于河北赵县的赵州桥。

       这可是个惊人的发现！此前，世界公认最早的石拱桥是赵州桥，建于隋代大业年间，比欧洲这种形式的桥早了1200多年，它结构科学、造型优美、工艺精湛，堪称世界桥梁史上的奇迹。

　　1986年，茅以升在他主编的《中国古桥技术史》一书中，对小商桥进行详细的论述，认为：“桥建于隋初，自属可信，现存桥式，是否即创建时形式，尚有待进一步考证。但由此可以推知敞肩式圆拱石拱桥，在隋代赵州桥以前已有相当的发展。”

　　1992年1月，我国著名古建筑学家罗哲文到小商桥考察。

　　临颍县70多岁的村民邢民甫，至今还清楚记得当年的情景。他回忆道，70多岁的罗哲文一看到小商桥，简直变成了一个兴奋的孩子，在桥上、桥下来回跑着看，对着桥上的石刻一个劲儿拍照，看桥身时几乎躺在了草地上……罗哲文兴奋不已，不停地说：“太好了，太好了！”

　　在《河南临颍小商桥》一书中，罗哲文说：“小商桥是中国古桥中的一个奇迹。它创建于隋，经历代重修，现存桥身主体建筑的风格和饰面雕刻为宋代遗存……此桥现存的情况非常不好，破坏甚重，应当抢救维修。”

　　河南省古代建筑保护研究所副所长、研究员牛宁说，按照县志的记载，小商桥距今最近的一次维修，是在康熙十四年（公元1675年）。1969年之前，每年还有数百辆汽车从桥上驶过，桥面栏板、望柱早已被撞伤，桥面凹陷，桥面石脱落、破碎，有的甚至形成空洞，桥身上杂草丛生。当地夏季暴雨频发，危及桥身。一遇大风，桥根便在桥身和券石间剧烈摇动，桥石松动。

　　由牛宁负责的小商桥维修工作，从1994年8月开始。工作队先后清理出土了拱券石、龙头石、龙尾石等各类建筑构件178件，分类后又一一归位。

　　特别是栏板和望柱，先后有宋、金、元、明、清五个朝代的构件出土，它们被安装在桥梁两侧，保存下不同朝代的历史信息，增加了古桥的文化内涵与观赏价值。

       河道中还出土了大量的枪（矛）、刀、箭镞、铁锤、戟等冷兵器。为了准确探明小商桥的修建年代，工作队从河道中央和桥墩下部的河床内，各截取一段木桩，进行碳-14测定。有意思的是，前者年代为1210±80年，后者年代为930±60年，这意味着，桥下河床的木桩，比桥墩下部的木桩更为古老。这一结果，正符合之前的推断：隋代或唐代有一座桥，横跨于小商河之上，而宋元时期重建的小商桥，可能就是在原来的桥址之上。

　　小商桥的维修工作历时一年，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古桥的风貌。2001年，小商桥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

　　◎古桥与时光：流水无言

　　夏日清晨，霞光洒在古朴的小商桥上，两岸绿柳垂丝，桥下碧波荡漾。

　　眼前的小商桥，长21.3米，宽6.45米，桥下有一圆弧形主拱，主拱两侧各有一小腹拱，看上去精巧雅致，如同长虹卧波。

　　桥体全部是红色石英砂岩，石条都经过精心打磨，光滑整齐，上用青石铺面，栏板上，历代修桥捐资的各类题记随处可见。

　　拱桥遍体石刻，图案众多，两边龙门石上刻有饕餮纹，主拱上分布着祥云、天马、龙、凤、狮、麒麟，拱楣刻有牡丹、荷花、几何纹，大小拱的交接处，装置兽头四只，水兽面目狰狞。

　　罗哲文称赞小商桥的拱形“结构独创，修造工程技术先进，造型优美”。桥梁专家解释，小商桥采用的是小于半圆的弧段，这一设计的奇妙在于，与半圆形的拱相比，在相同跨度下，它大大减低了桥梁的高度，在相同高度时，它又能得到更宽的跨度，是拱桥技术的一次发展。而小拱架于大拱上，既节省石料，减轻桥梁自重，又可以在河水暴涨时，增加桥洞的过水量，减轻对桥身的冲击。

　　史料记载，小商河原名小溵河，是颍水的一段支流。北宋初年，为避宋太祖之父赵宏殷之讳，改溵为商，桥也随之改为小商桥。历史上，小商桥为南北交通要道，是兵家必争之地。

　　当今的小商桥，北去县城13公里，南距漯河市12公里，西靠京广铁路，东临107国道。

　　1000多年来，古桥历经风雨，饱受沧桑，数次遭到战争的破坏，承受了10多次的地震，仍屹立不倒。

       沿着小商河曲曲折折的河岸向上游行走，会惊奇地发现，桥的选址非常讲究：小商河自西南方向先向北流，在距桥200米的上游折向东去，减缓了水势后才穿桥而过，很大程度地减轻了水流对桥的冲击。

　　对于小商桥的遗存状况，气象学者马合法从气候条件入手进行了认真分析：该地气候适宜，水温长期处于16℃左右，深埋泥水之中的木桩，内外胀缩均匀，很少受到剧烈膨胀、收缩的影响，不易被腐蚀。同时，当地风速低，风振小，桥身也不易被风化。

　　岁月无言，古桥不语。它习惯了四季更迭、人来车往，听惯了流水汩汩、蝉嘶鸟鸣，更目睹过金戈铁马、血染夕阳，它默然静立，一站就是千年，任流水落花，任世事变幻……他（她）来了，你来了，摸一摸石狮子，拍一拍石栏杆，踏一踏车辙的印痕，看一看桥上镌刻的捐资修桥人的名字：高琪、欧秀才、郑押司……这时候，历史就从桥下的水面浮现出来，与你对望，和你交流，你也就慢慢懂得了小商桥。